“接下来我们来继续观察，通过复杂的感觉系统和原始的信息传递系统相配合产生了什么结果。
“虽然在它们的星球上气候比较温和，变化也较小，不过许多很细微的环境变化依然会影响单细胞的生存。它们的分布主要是集团分布，内部细胞所处的环境变化较小，外部细胞所处环境则常常发生变化。面对这种情况，它们产生了一套应对机制：外部细胞是通过分裂新产生的幼小细胞，生理机能还不完全，对于环境的要求也比较高，因此也对环境变化相对敏感。当外界环境发生变化，外部细胞受到刺激发出电信号，通过类突触结构向较内部细胞传递，而这些细胞就会通过某些反应来中和环境变化；由于它们都生活在液体环境中，这些反应会通过抵消环境变化来保护外部的幼小细胞；当然即使外部细胞死亡，也至少能保证下一代细胞分裂时外界环境已经正常。这一套机制是经过长时间的进化和筛选才产生的，凡是无法做出正确反应的较内部细胞均被环境杀死，而这套机制的结果就是这个集团对于外界环境的有利和不利变化都产生相应的应对措施。例如，当环境酸性过高，较内部细胞就会排出碱性物质与之中和，以保持正常酸碱度；而当温度较低时，这些细胞又会加快对胞内储能物质的分解来释放热能；由于它们是依赖光照的自养生物，当白天开始、光照强度增强时，外部细胞分裂的速度会因为较内部细胞分泌的类细胞分裂素而加快，夜晚降临则会减慢分裂速度，以此来保障新细胞的存活率。这样，它们就拥有了极大的优势，能够在复杂的环境中生存。”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竞争优势？”
“并不全是，因为这颗星球上的‘竞争’跟我们所理解的不太相同，注意看这一段模拟视频。左边部分是另一个生物群体，右边是它们细胞集团的外围部分。注意当它们两个集团相遇时，很明显右边的部分数目优势较大，并且繁殖速度也比较快；如果按照地球上两个自养生物的竞争，应该是争夺光源，也就是尽量覆盖在另一方的上方以争取更高的光捕获率，并导致弱势方的全面死亡……然而它们则不同：它们没有快速大量繁殖新生细胞——这些细胞的类叶绿素含量较高，在光源争夺中优势更大——而是慢速分裂，这就意味着它们将主要的能量和物质用于生长，我们可以明显看出这些外部细胞的大小远远超过最初的那种新生细胞，而且比左边的细胞也大了不少……接下来，我们将看到惊人的一幕。”
“天呐！它们吞噬了对方！”
“没错。它们没有通过争夺能量和物质的方式来杀死对方，而是通过捕获对方的方式来合为一体。接着来看，在捕获对方的细胞之后，它们通过提高细胞内部的酸性来溶解其细胞壁，将其细胞器化为了自己的一部分。也正是这个过程使得它们几乎无法获得较强的运动能力，因为进行运动的结构往往在这个过程中就被溶解了。
“事实上，我们相信，就是通过这种捕获细胞器的方式，它们获取了极强的感觉系统和能量利用系统，而这种巨大的优势就来源于定向信息传输所带来的高效感知、快速反应和环境预测能力。”
“预测能力？”
“是的，它们的一个巨大优势就是能通过对现有环境的感觉，借助这种刺激产生的电信号将信息快速传递给内部细胞，而内部细胞则会采取一些更复杂的机制来应对可能会发生的新情况。这种反应机制与之前提到的较内部细胞很不相同，虽然同样是进化和淘汰的产物，但是这种机制不是对环境的直接干预，而是通过分泌某些特殊的类激素或者是促激素物质，对外部细胞的行为加以指挥和干预。这种行为本质上依然是反射活动，并没有产生人类这种意识和记忆，但是在本质上已经具有了类似的功能。以刚才的捕获为例，外部细胞感觉到某些特殊的化学物质，也就是对方细胞分泌的废物之类的物质，就将信号传递给内部细胞。这个过程中较内部细胞虽然也参与信号传输，但是因为环境并没有不利变化所以并不会做出中和反应；然而内部细胞就不同，这个信号引发了内部细胞的某些生化反应，并产生一种激素的促激素，这种激素能够抑制细胞分裂并促进细胞生长，而促激素则作用于较内部细胞促使其产生这种激素。这样的过程就是预测。因为每一次的这种特殊事件都不相同，而通过一种复杂的机制，内部细胞能够区分这些事件并分类，以决定采取何种应对方式。正是这个预测机制的发现促使我们将其确定为智慧生命。”
“太惊人了。”
“这还只是它们惊人的一方面，而且这一方面它们的智慧似乎并没有达到人类的水平，接下来我们将看到它们最为神奇的一种能力——对于外界环境的改变能力。
“首先我们要先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它们的外部环境和人类当时的处境完全不同。人类产生智力并凭借智力获得生存的时代，是地球生命已经发展出极为复杂的生态系统的时代，动植物和微生物的存在已经是既成事实，而地球的气候环境也在这数十亿年的生态进化中确定下来，人类所能做的只有适应环境和其他生物的竞争。然而它们则不同，它们产生智力的时期如此之早，整颗星球上几乎没有一种多细胞生物，而且由于它们的优势，它们迅速崛起成为统治者。没有天敌，环境适宜，资源充沛，它们繁殖速度惊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控制了整颗星球。而且就像我们上面看到的，它们捕获其他单细胞生物，获取它们的细胞器，根本没有任何一种生物与其相制衡。刚才我们说到它们成为统治者其实并不严谨，事实上它们成为了整颗星球上唯一一种生命，分布于所有可以生存的地方，并通过电信号相互交流，形成了一个极难定义的超级生物集团。
“其实当它们成为星球上体量最大的生物时，就已经杜绝了绝大部分生物的生存，因为这时它们就开始改变整颗星球的气候。它们时刻进行的生化反应需要大气中的某些成分也会释放其他成分，而且和地球上的生命一样，各种生化反应的结果互为反应物和产物。当它们开始对世界气候造成影响时，它们灵敏的感觉系统就察觉到了气体成分的变化，然后对整体的生化反应进行调控。经过漫长进化中的反复调整，它们对整个生态系统中的成分实现完全控制，达到了动态平衡。而这个时候的气候已经和最初大相径庭，许多生物无法适应气候的改变而灭亡，没有灭亡的则被它们捕获和利用。就这样它们控制了整颗星球，出于无意识的调控，它们就实现了气候的完全控制。即使是陨石撞击之类的特殊情况，所能造成的影响在体量上和整个星球相比也微不足道。
“这时，它们的集团结构极难定义。它们的集团依然能分为三个部分：在海洋的边缘部分以及海面是外部细胞，而海洋深处属于内部细胞，中间的部分是较内部细胞，这三种细胞在功能上与之前无异。在某种程度上，它们所有细胞的结构和功能都是类似的，作为自养生物也几乎没有进行任何分化，即便是我们上文说到的外部细胞、较内部细胞和内部细胞也只是依据位置划分，其差异完全可以通过细胞的成熟程度来解释，在本质上毫无区别。这种角度看它们似乎仍然算是单细胞生物，只不过由于运动能力不足而呈集团分布。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们不同位置的细胞分工不同，并且面对同一种信号的反应也不同，虽然基于相同的细胞器功能，可还是具有差异极大的应对机制。尤其是内部细胞具有智慧这一点，似乎就与外部细胞区分开来，可是在结构上又没有任何佐证。这种复杂的集团结构对于人类来说似乎有点太难理解了。
“不过这种状态只是一种过渡状态。当我们发现它们时，它们已经摆脱了这种过渡状态，也让我们少了一点定义的麻烦。不过对那时景象的解释，却一点也不比这种定义轻松。
“当我们最初发现这颗星球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表面极为平整并且五彩斑斓的球体。我们几乎无法相信宇宙中会存在这样的星球：没有任何陨石坑的痕迹，没有任何山峰和沟壑，甚至连高原和盆地都不存在，然而我们却检测到水，大气层……以及生物电流。那时的它们已经构成了另一种集团：它们，以及海洋完全覆盖了星球表面，因此不再有海洋的边缘；它们在最外层依然是有较强分裂能力的外部细胞，而下方则是内部细胞，其细胞体积较大，约为外部细胞的4~5倍，较内部细胞作为一种过渡状态几乎不再固定存在了；外部细胞担负了吸收光能转化为化学能的任务，并且将储能物质输送到下方的内部细胞，因为光线完全被外部细胞阻挡，内部细胞已经无法进行光合作用来合成有机物。我们发现它们时，它们一直有持续不断的生物电流，如同脉冲一样从海洋深处涌动到表面，再从表面涌动回深处，电流交汇之强让我们最初以为是这颗星球本身的特殊磁场作用。然而当我们再进一步探索时，我们发现，较深处的外部细胞的结构极为特殊，细胞核壁和细胞器壁都极为纤细，对于环境中的物质几乎毫无阻隔。而当我们提取出来观察时，发现在其内部一直在进行细胞分裂，由于缺少了细胞核壁和细胞器壁的保护，遗传物质的复制极易产生错误……这样说并不准确，并不能概括为错误，而是一种极易发生的有意识的主动变异。这种变异的概率如此之高，几乎每一次分裂都会产生，而每一个变异的结果都会在下一代的外部细胞反映出来，其中的有利变异就会被保留，并根据功能决定是保留在外部细胞，还是通过吞噬作用运送至内部细胞。”
“这……难道属于基因工程吗？”
“我们目前的结论是肯定的。它们不像人类可以使用工具，没有器械来操作实验，但是却能通过自身的集团来进行，而我们之前发现的脉冲式的电流，就与其分裂频率相同。”
“不过这也解释不了为什么这颗星球会一点儿地形地势变化都没有啊？”
“嗯，我们在对其海洋深处进行长期探测时发现，最底层的细胞结构似乎与内部细胞有所差别，具有较小的体积和极厚的细胞壁；而对海水的检测发现，底层海水不仅酸性很强，而且温度极高，已经超出地球生物存在的极限温度和酸碱度。而且我们经过测量发现，整颗星球海洋的深度几乎完全相同，接近地壳的厚度。”
“这颗星球……没有固态地壳？那我们之前学的内容纯粹是推测吗？”
“事实上，这颗星球本来有固态地壳，也存在山脉之类的地形，但是却完全被它们……消化了。
“它们的进化初期，和所有细胞一样都会排出废物，这时的废物在水中呈弱酸性，这种弱酸性就会对岩石有轻微的腐蚀，这在地球上也很常见，属于地质学的风化作用。而在进化的过程中，它们不仅对于大气中的成分进行了控制和利用，也对岩石中的成分进行利用。这很正常，毕竟这是星球上大部分元素的来源。然而在控制整颗星球之后，它们开始发现在地表酸性较强的部分能获得较多的元素来构成细胞，于是最下层的细胞逐渐开始增加排放酸性物质，而其上的细胞则对此进行中和，中和热则作为热能的一种被这部分细胞利用。这种缓慢的腐蚀作用对整颗星球的地质环境都造成了决定性的影响，几乎所有的地质成分都被风化，而后被利用构成细胞。有时会接触到放射性元素，最外层细胞就会吸附这些物质然后保留在内部，死亡细胞将这些有害物质包裹起来，最终沉入海底汇入岩浆。这种地质改造行为在很大程度上依然是无意识进行的，然而不仅溶解了整颗星球的固态结构，而且分化出一类细胞能够高效利用热能，处于海洋的最底层，将地心的热能转化为化学能提供给内部细胞。
“事实上，它们最强大的力量就在于对于整颗星球的控制和改造能力，不仅具有极强的适应力，而且能够通过整体的信息传输来调控。这种人类无法企及的宏观调控能力不仅实现了同一生命统一星球的景观，而且能够将整颗星球的样貌完全改变来与自身的需要相适应。”
“可是……如果按照您的说法，这颗星球的总质量……一大半都是这种生物吧？”
“没错。除了地心部分的高温阻止了它们的繁殖和生存，它们和赖以生存的海洋平均地覆盖了整颗星球，形成了一个超大的星球规模的‘脑’集团。然而这里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需要你们来思考：不论是在讲基本的预测能力时提到的特殊的‘竞争’，还是这些对于自然环境的改造，它们都反映出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思路。它们从来没有过侵略意识或者竞争观念，甚至都没有形成一种强烈的意志，它们几乎所有行为都是出于一种……‘自然而然’，没有争夺、没有动机、没有意志。按照我们研究的原理：生命的习性根本上由其生物结构决定，那么这种习性是出于什么生物结构呢？我们之前提到的所有结论都是得到证实的，大家可以考虑一下，我们提到的生物结构有没有能反映这种习性，还有没有我们没提到的结构呢？”
“它们是从单细胞阶段就产生智力，无法使用工具，这可能解释了为什么它们没有强烈的意志改造自然……也没有武器来侵略。”
“这是一种思路，不过有些本末倒置。它们没有改造自然的意志，所以才不会想到使用工具；它们没有侵略和竞争意识，所以才不会创造武器。”
“可能是它们没有经历过其他生物的竞争，因为其他生物没有竞争的能力，所以在心理上没有人类这种对暴力的情感？”
“依然没有触及这个问题的核心：没有能归结到某一种生物特征。而且在考虑这个问题时我们不应该认为它们和人类有类似的心理，它们不存在人类习以为常的特征，也没有人类的器官，即使分化也是极少出现的，因此类比人类心理甚至使用‘心理’这个词语都不太贴切。
“好吧，事实上这个结构我并没有讲到——端粒。”
“哦……它们没有端粒……它们不会死亡！”
“没错！它们的细胞可以无限增殖而不会存在任何问题，它们不存在端粒，没有寿命，不会死亡。对他们而言，死亡并不是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相比于地球生物，我们要分裂、要繁衍，是因为如果细胞停止分裂就等于死亡、种群不繁衍就无法生存；而它们则不然，即使没有任何竞争，即使不进行任何分裂，它们依然可以存活。事实上，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没有种族这种概念，即使是结构与它们完全不同的生物也并不会威胁到它们的生存，它们要吞噬其他细胞与其说是进行一种斗争，倒不如说是一种共存的方式。在我们的研究过程中，曾经检测到寿命长达数十万年的细胞器，我们认为其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某个被吞噬的古老生命。对于它们而言，太阳的能量几乎无穷无尽，而物质本身又守恒不变，所以只要它们不选择死亡，即使永不分裂，也能实现永生。
“而它们眼中的自然也同样如此。自然并不是一个竭力想要杀死你的敌人，而是一个可以永远生存的环境。事实上，它们意识中从来不会把‘自然’拟人化，也不会把其视为某个独立的概念；它们眼中的‘自然’只不过是自身之外的外部世界的总和。它们对于‘自身’的理解也同样怪异，它们中不会把一个细胞作为单位——因为一个细胞只要被吞噬就会成为一个细胞器，也无法像人类一样按照地理区域划分——因为整颗星球都是完全相同、毫无阻隔的环境，甚至不会把星球上的所有细胞视为一个种族——因为它们相信一切可以被吸收利用的物质和能量都是自己的一部分！这实在让人羡慕，它们要理解物质和能量是同一种事物竟然毫不费力，事实上我们现在物理已经完成的大一统理论有很大部分就得益于它们。
“我们在此并不能过多地讲述它们的思想体系，以及这种外来思想对于我们造成了多么巨大的影响，但是在座的各位想必都已经能够体会到这种影响的力度。总而言之，它们不理解种族的区别，不理解死亡和诞生的因果关系，不理解‘杀戮’这种行为的存在。它们分裂只是一种出于自然规律的本能，它们也不会将自身与自然视为两个对立的敌人，甚至可能都不会认为世界上存在着‘对立’的状态。在它们看来，我们的斗争是如此愚不可及，竟然要造成死亡，甚至还将死亡和杀戮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将自然视为对立面，甚至将同源的兄弟视为敌对，并且如此绞尽脑汁想要杀死他们或扭曲他们；我们能够飞向另一颗星球却连自己的星球都控制不了，甚至连控制气候都没法真正做到。这是何等愚昧的种族啊！一如我们看它们是如此怪异，它们眼中的我们也难以理解。而这正是我们这本课程的意义所在：通过研究截然不同的生命和其进化历史，我们不仅要学会接受自己难以想象的情况，还要从这种惊人的现实中反思人类本身。”
本文由“宇治的水”原创，点个
